怀才不遇的建安七子之首:王粲(上)

作者:小松

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怀才不遇这种事?如果在建安十三年之前问王粲这个问题,他可能会泰半愤愤泰半无奈地认同这个说法。但如果在这之后,他大概会轻笑着否认,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。

王粲,字仲宣,山阳郡高平县(今山东微山两城镇)人。他的曾祖父与祖父均为东汉三公,父亲王谦是大将军何进的长史,可谓出身官宦世家,贵气十足。不止如此,王粲本身也是天纵奇才,少年时代便深为蔡邕所赏识。这样家世显赫,才华纵横,又不曾受过许多挫折的人,自然会带上几分傲慢与张狂。甚至对于王粲来说,几乎是要恨不能令天下人皆识我。

曾经有人和王粲一起出行,所经之处有块石碑,问他说,能够背下来么?王粲说,能。说着果然就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。读这个故事的时候,我几乎都能看见他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——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。这是旁人给他的怂恿,他自己倒也并不避讳一展风采。他看人家下棋,“局坏,粲为复之”。人家开始不信,后来故意破坏棋路,居然也能够复原。史书上写他这两则,是夸奖他强记默识,可这般好出风头,总归不是妥当的事。正所谓开先者,谢必早;伏久者,飞比高。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这个道理,王粲不是不懂,只是人在得意之时,哪里会有失意的打算?不若每个人都有吉田法师的定力,在炙手可热之时遥想他年被贬斥时的月色。

后来果然波折极多。

怀才不遇的建安七子之首:王粲(上)

东汉献帝初平四年(公元193年),董卓入京挟持献帝,迁都到了长安。王家累世三公,跟着一并西行。到了长安之后,董卓想征辟王粲为黄门侍郎——这个时候,他才十七岁。以如此年少便当此大任者,纵观中国历史千年,也是寥寥无几。这为王粲早年的人生中,又增添了一抹浓墨重彩,简直要平步青云,一日踏遍长安花了。但此时的王粲,大约也并不十分在乎。少年成名,少年得志,这些事情对他来说,都是稀松平常,并不值得十分夸耀。更何况时局不稳,王粲不想被卷入政治纷争,便推辞不就,动身前往荆州,投奔刘表。上路之前,王粲大约没有想过,在荆州的这十余年,会是他一生中最为压抑最为苦闷的年岁。

少年意气啊,谁没有过那一段挥斥方遒,以为天下成局,唯我可操黑白子的轻狂岁月?而只有在经了些事后,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才能被打压下去,开始诚服于天地的强悍,开始信服一些貌似的软弱,实际是人生中无可回避,也不必回避的坚韧。也只有到那个时候,才会发现那些曾经坚持的高贵不凡,那些刻意维持的礼仪风度,那些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,实际都是不值一提的事。

浮生一梦耳。

怀才不遇的建安七子之首:王粲(上)

而此时的王粲还太年轻,不曾发现这来源于生命最本初的惨淡。他只是心惊于天下的颓然血色——即便过去曾有过耳闻,但在长安到荆州的这段路程中,王粲才终于真正地认识到了他所在的天下,如今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惨淡景象。每天都有人在死去,死于病,死于兵,死于饥....也许此时与你在一个地方下榻的人,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成为荒原白骨。这一切不能不令少年时候的他触目惊心。在这种死生无常的际遇之下,王粲有感而发,写下了那首著名的《七哀诗》。

西京乱无象。豺虎方遘患。复弃中国去。远身适荆蛮。

亲戚对我悲。朋友相追攀。出门无所见。白骨蔽平原。

路有饥妇人。抱子弃草间。顾闻号泣声。挥涕独不违。

未知身死处。何能两相完。驱马弃之去。不忍听此言。

南登霸陵岸。回首望长安。悟彼下泉人。喟然伤心肝。

王粲在这首诗里讲了一件事。他说,路旁有一个饥饿的妇人,将自己的孩子丢在了草丛中。孩子放声大哭,而妇人却硬着心肠走开了。《晋书·良吏列传》里记载过一个类似的故事。永嘉之乱的时候,当时的名士邓攸因为无法顾全自己的侄儿与孩子,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孩子。又因为害怕儿子早上追赶过来,便将他系在树上离开了。史书中只得“明日,攸系之于树而去”几字,然而却是一个残忍又哀凉的结局。可在那个时候,抛妻弃子又算得上什么?史册有记,“时长安大饥,人相食,诸将归而吐肉以饴妻子。”当时惨状,可见一斑。因此王粲心中痛惜,却也无能为力,只得“驱马弃之去”,继续他的旅途。

他何尝不是与那个妇人一样,未知身死处,何能两相完。但我相信,这些沿途的惨象给予少年王粲的冲击,远远超过他曾经所经历的一切。王粲是热衷于仕途功名的人,而在这之后,他对于匡时济世,大约有了更加坚定的执着。

初到荆州的时候,刘表是很看重王粲的,甚至有意将他召为东床快婿。然而这件事最后终究不了了之。史书上说是因为王粲身形短小,长相丑陋,刘表很看重外表,是以这件事终究流产。然而魏晋史书多谬误,这件事看来便是后人的牵强附会。刘表初见王粲,岂非已经知道他的容貌美丑?若真是嫌弃他的外表,又怎么会想要将女儿嫁给他?后来的文章,对于王粲总是赞誉居多,此时恐怕也舍不得给他描黑。刘表拒婚,大概别有原因。

刘表这个人,虽然终究未能成就霸业,但作为雄据一方的俊杰,后人对他的评价仍旧不低。譬如隋朝苏夔说他,“近者刘荆州之意气,袁渤海之纵横,当其吐纳荆扬,鞭笞河朔,猛将厉于雕鹗,谋臣盛于云雨,从容啸咤,有席卷八荒之心,固以震倘肆椋熏灼宇宙者。”这份夸奖,虽然有些修饰太过,但刘表当时单身匹马潜入荆州,最后自成一派势力,得以从容自保却是不争的事实。而对于前来投奔的文人志士,刘表也是谦虚以待,因此当时的荆州与曹操所处的邺下相同,都是雅士云集,贤能群聚的文化中心。抛开这层因素,再看刘表与王家的渊源。刘表是王粲祖父王畅的学生,古人向来重师教,更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,对于自己老师的这个才华横溢的孙子,刘表不可能不予以器重。因此种种迹象表明,刘表最开始,还是相当喜欢王粲的。

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一切都变了味呢。刘表不仅选择了他的哥哥作为自己的女婿,在王粲最看重的仕途上也并不十分重用他。在荆州的十六年,王粲始终都只是依附于他的一个普通幕僚,同他少年时代的际遇相比,王粲心中郁郁,可想而知。于是他写下了另一首《七哀诗》,聊以表达他心中情愫。

荆蛮非我乡,何为久滞淫?方舟溯大江,日暮愁我心。山冈有余映,岩阿增重阴。

狐狸驰赴穴,飞鸟翔故林。流波激清响,猴猿临岸吟。迅风拂裳袂,白露沾衣襟。

独夜不能寐,摄衣起抚琴。丝桐感人情,为我发悲音。羁旅无终极,忧思壮难任。

你看,从这首诗中,我们终于窥见了一些端倪。诗文开篇写,“荆蛮非我乡,何为久滞淫?”对于王粲来说,荆州始终都是蛮荒之地,这个从洛阳辗转到长安的贵族少年,这个出身显赫,名重一时的少年,对于此地的文化风俗,乃至政治风气,都是很看不上的。在无人的时候,他大约会感慨刘表才能的庸烈,没有识人之才,所以后来他才会对曹操说,“刘表雍容自守于荆楚,坐观时变,自以为可如周文王般自规。在荆州避乱的士人,皆为海内之隽杰;刘表不知所任,因此国危而无人可辅”。又或者他会哀叹自己的怀才不遇,生不逢时,可是他始终都不曾想过,为什么刘表对他,会从最开始的敬重礼遇,到了后来的漠然罔顾。

才华太盛的人,总是容易囿于自己的方寸之地,以为天下人皆负心,却不知道自己的狂傲不羁,也负尽了天下人的美意。

编注:王粲东汉末建安时期著名文人,三国曹魏名臣。因文采出众,与孔融、陈琳、徐干、阮瑀、应玚、刘桢等并称"七子"。其尤以诗、赋见长,被著名文论家刘勰誉为"七子之冠冕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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